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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和我夫君是青梅竹马。叛军围城之时,她杀了我,以我尸身代她,假装宁死不屈。尸身由我夫君亲自送给叛军,可他并未认出那就是我。
平乱之后,公主依偎在他怀里:“阿祁,父皇这次不会再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我以为他们终究要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听见我的夫君问她:“那日替公主而死的女子,究竟是谁?”
1
我飘在魏祁身后,跟着他进了晋阳公主殿。
他走得很急,铁甲铮铮作响。
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样急着见一个人的时候。
殿外寒风刺骨,殿内暖香融融。
晋阳公主见了魏祁到来,立刻下床来迎,鞋袜也未穿,嫩生生的脚踩在羊绒织成的地毯上,看得叫人心生荡漾。
她扑进他怀里:“阿祁,你终于来了,我好害怕。”
我飘在空中看着他们,他们在一起的画面真美啊。
魏祁英俊挺拔,如琼枝玉树。
晋阳公主国色天香,神妃仙子一般。
而且,他们还是青梅竹马。
若不是魏家功高盖主引了天子猜疑被贬去北地,如今魏祁就是驸马了。
现在我已经死了,他们正好可以重叙旧情。
魏祁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公主,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公主无须担忧,叛军已降,天都之困已经解了。”
晋阳公主愣了一下,双手将他扶起:“阿祁,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这样生分。”
魏祁起身,依旧保持着距离:“君臣之礼不可废。”
晋阳公主问他:“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那时候……那时候没有站出来为你说话?”
魏祁回道:“臣不敢,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
晋阳公主再次依偎在他怀里,双目含情地看着他,纤细柔白的手抚上他胸膛:“阿祁,这次你平了叛乱,魏家立了大功,杨昭也死了,父皇不会再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杨昭是晋阳公主的驸马,上月守城的时候死在了叛军的箭下。
而我七日前,也被晋阳公主杀死。
2
七日前,魏祁正在守城,宫中来人传我们这些朝臣家眷去宫中避难。
我与魏祁回天都也才一个多月,对宫中的人并不熟悉,我并不想去。
但若我不去就是抗旨,魏家本就被天子猜疑,我不想让魏祁难做,便带了侍女和亲卫一同前往宫里。
谁知半途遭截杀,侍女亲卫皆惨死,我被捂住口鼻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晋阳公主殿中。
我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有宫女正为我换上公主的服饰。
晋阳公主伸手抚摸着我的脸,涂满豆蔻的指甲轻划着我的肌肤,语气不善:“北地寒苦,竟能生出你这样的美人。”
我忙说:“臣妾不敢,公主金枝玉叶,臣妾与公主泥云之别。”
她笑了笑,问我:“你夫君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生得与本公主很像?”
我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我的确与她生的有六七分像,而魏祁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她继续道:“因为你生得与本公主像,所以他才娶了你,把你当作本公主与你欢好。否则,就你一个小吏之女凭什么得到他。”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中蓦得一阵酸楚。
以前在北地时也听人这样议论过,他们说魏祁娶我是因为我像他的心上人。
与魏祁成婚这三年,只有床笫之时他对我是热的,其余时间他都不怎么爱说话。
就算我再怎么逗他开心,他也只是一句:“别闹。”
而且我的身世的确不配,我出生后没几天母亲便病逝,不久父亲便续了弦。
他们连正经名字都未给我取过,我至今还用着阿蛮这个小名。
最后,她掐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问我:“他与你欢好的时候,叫的本公主的名字吧。”
我看着她得意的眼,回道:“他从未。”
我没有撒谎,魏祁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但也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3
回忆到这里,我看向魏祁,他神色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
我已经死了七天了,他一直在守城,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发现我已经不见了。
此刻殿中就魏祁和晋阳公主二人,晋阳公主又这般投怀送抱,他马上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可我喜欢他,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喜欢。
那天朝阳初升时,少年的他骑着战马穿过北地的薄雾,带着军队一路冲杀进抢我们做奴隶的敕勒部,敕勒部被杀得丢下我们仓皇而逃。
他挑断了我脚上的镣铐,给了快渴死的我一壶水。
那天他可能不记得脏兮兮的我,但我却将他刻在了心里。
“阿祁。”晋阳公主娇柔一声,双手勾住魏祁的脖子,踮起脚尖去吻他。
他们身后的床,是我死时躺过的。
晋阳公主在这床上杀了我,竟是一点都不害怕。
我不想见到他们温存旖旎的画面,于是向殿外飘去。
刚飘到门口,却听见魏祁的声音:“那日替公主而死的女子,究竟是谁?”
我心中一惊,回头看去,他和晋阳公主又隔开了一步的距离。
晋阳公主脸色有些苍白:“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也凝神去听,难道是他已经发现我被晋阳公主杀了?
他,来为我兴师问罪?
魏祁回道:“现在天都城已经有人知道公主您还活着,所以臣以为如今应当给予那代您而死的女子家人厚赏,以慰民心。”
原来不是因我而来啊,他只是为了不让晋阳公主被人诟病。
我有些失落。
那日晋阳公主听我说从未后,便用白绫勒死了我。
我穿着华服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脸上覆着白布。
晋阳公主哭着说我是她的侍女,说我为了不让她受辱,自愿代她而死。
我才知道叛军提出条件,只要送去晋阳公主,便可换些粮草给城中百姓。
她害怕了,于是杀了我用我的尸体装作是她,假装宁死不屈。
当时在场的人没有怀疑她的话,忠仆代主人而死是很常见的事。
更何况我是上个月第一次随魏祁来天都,刚进城不久叛军便围了城,没有谁认识我。
然后魏祁被召进宫,天子让他将我的尸身送到叛军营去,说公主以死明志,宁死不屈。
魏祁当时瞧了尸身一眼,但并未认出我。
我那时以为他会认出来的,毕竟我与他夫妻那么久。
新婚那年他重伤在战场,我去找他,在那重重叠叠的死人堆里我可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可他,却没有一眼认出我。
我的尸体在马车上,他走在马车边,我们近在咫尺。
我飘在他身边,不断祈求他掀开白巾看看,不要把我送到叛军那里去。
他听不见,只有天上的雪轻轻落在我身上。
一路上天都百姓都在恸哭,说晋阳公主是为国为民而死,说公主大义。
那一天,全天都城的人满怀对叛军的憎恨,发誓不能让公主白死。
到了叛军军营前,叛军将领掀开我脸上的白布看了一眼,很是满意。
可魏祁注意力全在叛军身上,还是没发现车上的尸体是我。
叛军将我接走,说就算是尸体他们也要,毕竟这可是大周最高贵最美丽的公主。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尸体怎么样了。
我想大概不怎么好吧。
4
晋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回魏祁:“她叫春云,平南人士,其他的我不知道了,到时候我问问再告诉你吧。”
她说谎的时候很平静,看不出一点撒谎的样子。
我叫徐阿蛮,虽然这个名字有些草率我不怎么喜欢,但我更不喜欢被叫春云。
魏祁听了后又道:“臣还有一事问公主,听闻叛军攻城那天,宫中有传召臣的妻子入宫,不知公主可曾见到她。”
“妻子。”晋阳公主神色有些不悦。
魏祁点了点头:“那日臣前去守城,临行前让她在府中不要出去,可昨日臣回府中,已不见了她和侍女护卫。
“她虽有些欢脱无状但并不是不知轻重,臣想除了宫中传召,她应该不会乱跑才是。”
晋阳公主看着他:“父皇是有传召朝臣亲眷进宫避难,但有些人没来,有些来在的途中被叛军杀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魏祁脸色沉了一下,转身向殿外走。
“你要去哪?不能陪陪我吗?我等了你这许久。”晋阳公主拦住他。
魏祁回道:“叛军刚降,臣还有军务要处理。”
“阿祁,月初是我的生辰,你会来的吧?”晋阳公主柔声问道。
魏祁瞧着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离去。
我有些难受,魏祁从未陪我过过生辰,他总是在巡防。
晋阳公主咬着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来人。”
几个幽灵般的黑影出现在她身后。
“去把徐阿蛮的尸体找到,然后一把火烧了,别留下什么把柄。”她冷声吩咐。
5
我跟着魏祁飘了出去,此时天已经黑了。
他走得比来时更快,寒风夹着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凝成小小的水珠。
我想起与他成婚那日,他进房里来时也是这般模样,一身的寒气,睫毛上挂着水珠。
那时魏家已在北地三年,魏祁也已二十岁,可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所有人都觉得魏家朝不保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天子诛了九族。
那几年,魏家子弟多战死,魏家急需子嗣。
我阿爹赌输了钱需要还债,便将我嫁了进去。
那晚我紧张地看着他,他则安静地瞧着我。
那时我还不知我容貌像他的心上人,我只想着,我要好好做他的妻子,同他生儿育女。
于是我主动上前为他宽衣。
最后,他吻了我,睫毛上的水珠落在我的脸庞,像是泪一样。
或许,命运在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结果。
“魏少将军,请留步。”有人叫他。
我和魏祁一起回头,来人是宫里的张御医,我死前那几日身体不适,他曾帮我诊治过身体。
可还没等他告诉我结果,宫里的圣旨就到了。
张御医寒暄一番后道:“少夫人还没找到么?”
魏祁点了点头。
张御医一脸担心:“少将军你可得多派点人手去找,少夫人已有身孕,在外耽搁不得啊。”
魏祁神色一震:“你说什么?”
“老夫七日前为少夫人诊治,发现她已经有了两月身孕,只是老夫一直被困宫中,无法告知少将军 。”
我怔怔地听着,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我竟然……竟然有了两月的身孕。
我与魏祁成婚三年,成婚初期我们曾有一个孩子,但在我从战场上救他回来后不久小产,此后再没动静。
这次他回天都述职带上我,也是想着让天都的医官帮我调理身体。
却没想到在我们来天都前,孩子竟已经怀上了。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魏祁亲手把我和孩子送到了叛军手里。
将来他若是知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是像我第一次小产时那样的平静。
还是,对我和孩子,有一点点的感情。
我望着他,看见雪在他肩上落了一层。
他慢慢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墙上昏黄的油灯让这个雪夜朦胧、迷茫……
6
出了宫门,他的几个副将都围了过来:“少主,可打听到少夫人消息了?”
原来他刚才进宫是为了打听我。
魏祁摇了摇头:“她那天接旨进宫,你们立刻带人沿着入宫的路找,另外张贴画像告示,凡提供线索者,赏黄金十两。”
我告诉他,我早已不在城中了,我在城外叛军那里。
即便他对我没心意,也请看在三年夫妻的情分上,让我入土为安。
在我们北地若是人死不能安葬,会没有来生的。
可他听不见。
其实,只要他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问题。
比如为什么晋阳公主的侍女尸体叛军看了很满意没有起疑。
是他不愿意相信晋阳公主会杀我?
还是……他不愿意相信我已经死了,被他亲手送进了叛军手里。
回到魏府,他的阿父和二哥都还在等着他。
这次叛军围城,北地的魏家军千里奔袭和魏祁里应外合击败叛军。
北地寒苦,这六年的戍卫边疆,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他们这一脉也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了。
魏祁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了身孕,阿父和二哥也很意外。
阿父说我聪慧,定是躲在了哪里还不知叛乱已平,让魏祁先回房休息。
守城的这两月,他都没怎么合过眼。
魏祁离开后,我听见二哥对阿父说:“爹,我觉得阿蛮可能已经不在了,而且就是宫里的人动的手。”
“慎言。”阿父低斥一声,“你什么时候能像阿祁一样谨慎?你知不知道我们周围多少双眼睛?”
二哥低下头没再说话。
阿父也冷冷地看着皇宫的方向。
他们都已经猜到我死了,为什么魏祁还觉得我活着呢?
7
魏祁回到我们的房间,房间里有我的一些衣物,桌上有两盘我未吃完的糕点,还有一本我正在看的书。
我从前识字不多,嫁给魏祁后我不用再做活,我便开始读书识字。
我想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我不想叫阿蛮,北地太多女孩子叫阿蛮了,我想有个自己的名字。
曾经我也让魏祁帮我取一个,他是世家子弟读过很多书,我想他取的名字一定很好。
可那天他只顾着给他的战马洗干净,并未在意地说:“阿蛮这个名字不是挺好么?”
我便不再提了。
若知我会死得这样早,我定不会挑挑拣拣地为要一个好名字而耽误了这许久。
我到死啊,都还没有自己的名字。
魏祁拿起书看了看又放下, 他和衣躺在床上。
我也在一旁的榻上睡下,不知为何,我最近也越来越疲惫。
难道做鬼也会累么?
魏祁躺在床上没睡着,他闻了闻我们盖过的被子,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难道是被子没洗有味道了?
我飘过去闻了闻,并未闻到有什么味道。
我出去寻他,见到他正和一个军士说:“你带几个人速回北地将黑虎接来。”
黑虎是他养的一只狼青。
我明白了,他定是想用黑虎灵敏的嗅觉来寻我。
只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的味道还在么?
8
黑虎被接来天都的时候是晋阳公主生辰的前一天。
这段时间魏家派出许多人,但依旧没有我的线索。
天都城的百姓也都知道魏家少君的夫人在他守城时不见了,有人说我凶多吉少,有人说我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说叛军围城那段时间,人牙子趁乱拐了不少女子去卖。
魏祁也去了叛军营地,那里已被烧成一片焦土。
晋阳公主说找到我的尸体就烧掉,不知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灰烬?
如果是,我将永没有来生了。
我是个喜欢热闹的姑娘。
我害怕活在现在这个看得见却听不见看不见的世界。
他领着黑虎进了房间,拿起我的衣物让黑虎嗅了嗅。
我也期待地看着黑虎,希望它快点把我找到,哪怕是一具焦了的尸体也好。
春天快来了,我从未见过中州的春天。
魏祁曾说中州的春,草木蔓发、春山可望,不似我们北地的荒凉。
我想在往生前见一见,这样蓬勃的春天。
黑虎嗅了嗅,突然静止,然后在房间转了一圈,最后在我脚边趴下,发出悲伤的呜咽声。
我怔了怔,试探地摸了摸它的头:“黑虎,你是不是看得见我?”
我曾听说动物是能看到人的魂魄的。
可黑虎没有转头望着我,只用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手。
我想它是看不到我,但能感觉到我,而且知道我已经死了。
但魏祁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蹲下疑惑地看着黑虎:“怎么了?”
黑虎又呜咽一声,然后轻咬着魏祁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我手上。
它想告诉他,我就在这里。
就在他的手中。
就像我们来天都的前几天,魏祁不想我也去,我生气地一个人打马跑到荒原上看星星。
夜里他和黑虎来找我,我赌气不愿跟他回去。
他在我身边坐下,也不说宽解我的话,一如既往的闷葫芦。
黑虎看看我又看看魏祁,最后咬着魏祁的手放到我手上。
它虽然不会言语,却通人性。
那时我还在生气想把手拿开,却被魏祁一把扣住。
他修长有力的手握着我,终于答应:“我带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去了不许乱跑,要谨言慎行,不能说的……”
我开心地将他扑倒在枯草上,啄了一下他的唇:“好,我都答应你。”
他说我欢脱无状,若在天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但我见他并未真的笑我,天上的明月星辰映在他的眼睛里,精魅一样地蛊惑着我。
我想,孩子应该也是那夜怀上的。
那天我圆了两个愿望,却最终还是败给了命运。
9
魏祁怔怔地看着他的手。
有那么一瞬,我似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慌和悲伤。
他很快站了起来,继续让黑虎嗅着我的衣物。
我想这样不是办法。
于是我向外飘去,让黑虎跟着我去找我的尸体。
果然这招奏效,我一走黑虎也立刻跟上,魏祁见状也骑马追着它。
我向城外飘去,可经过皇宫的时候,黑虎却停了下来,我怎么叫唤它都不肯跟我走。
片刻之后,它突然离弦的箭一般向宫门冲去。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了,只能跟了上去。
见到一只大狗冲来,守门的禁军拔出剑就刺。
“住手。”赶来的魏祁厉喝一声,跳下马安抚着黑虎。
黑虎蹭了蹭他,对着那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又悲鸣起来,如泣如诉。
我知道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不能像人一样言语。
魏祁也抬头看向宫中,他逆着光,我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他一步步向前走。
直到禁军拦住他:“魏将军,未有通传不得入宫。”
他这才停了下来。
他无旨不能入内,但我可以。
10
我找到了晋阳公主,她和贵妃在冰室。
而我的尸体,也躺在冰室里,依旧穿着华丽的公主服,睡着一般。
所以黑虎知道我在这里才向宫里冲。
可晋阳公主那时候明明说要烧了我,为何现在又改变了主意还把我搬回宫里。
“什么,你要用她给杨昭配冥婚?”贵妃讶异。
晋阳公主回道:“是啊,杨昭的魂魄整日缠着我让我不得安宁,那就让这徐阿蛮代替我好了。
而且他一心想要个孩子,可我却没能给他生,正好这个女子肚子里有一个,岂不正好。”
我震惊地看着她,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怀了魏祁的孩子。
但还是,杀了我。
她是个疯子。
贵妃劝她:“还是把这徐阿蛮找个无人之地埋了吧,要是被魏祁知道了就麻烦了。”
晋阳公主笑着:“知道又如何?他难道会杀了我不成?”
贵妃道:“公主,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魏祁了,而且你不要忘了魏家被你父皇流放的由头是他当年为保护你而误杀了西赵世子,而你当时没有站出来为他澄清。”
晋阳公主依旧不在意:“魏家那时如日中天,父皇要除魏家我自然不能趟浑水,更何况前几日我也问了阿祁,他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再计较。”
贵妃摇了摇头:“他可能的确对你当年不为他辩解的事放下了,但是你如今杀的是他妻儿……”
“可他喜欢的人是我。”晋阳公主打断贵妃的话,“他娶徐阿蛮也是因为徐阿蛮像我。”
贵妃叹了一声:“你又何必骗自己,探子那时传回的消息你也知道的,他和徐阿蛮成亲的时候,眼睛受伤过,根本看不见,又怎会把徐阿蛮当作是你。”
我愣住了。
我从不知魏祁的眼睛曾失明过,更不知魏家一直被监视。
但现在细想来一切又有迹可循。
阿父那么着急地为魏祁娶妻是怕他眼睛看不见,出现别的意外,所以先留下子嗣。
他只有夜里才回房间与我相见,相见时不让我点灯,也不爱说话,而且床笫之事也大多是我主动。
三个月后他大概是眼睛恢复了一些,便上了战场。
只是他去得匆忙,我们都没来得及见面。
再后来,他重伤,我从战场找到他,大雪里,我们的马也倒下了。
我抱着他,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他终于有了些意识,眼睛动了动却睁不开:“阿蛮?”
我高兴极了:“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他们说你死了,但我不信,所以我来找你,幸好我来了。”
他让我走:“别管我了,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我将他抱得更紧,眼泪扑簌簌落在他的脸上:“我不走,就算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告诉他,那天他斩断我镣铐给我水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他。
我喜欢他,死也不怕。
后来我问他:“你当时都没睁眼看我,怎知是我?”
他说是直觉,然后便长长久久地看着我。
那时我以为他只是看看而已。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我的模样。
而我的模样,像他的心上人。
那时的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我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11
对于贵妃的提醒,晋阳公主不为所动。
她坚持要将我和杨昭配冥婚,而且就在她生辰之后。
我在宫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杨昭的魂魄,可晋阳公主说杨昭缠着她。
究竟缠着她的是杨昭,还是她的心魔。
我飘出宫去,魏祁已经带着黑虎离开。
回到魏府,他正在磨剑,黑虎趴在他脚边。
我飘过去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告诉他我就在公主殿的冰室里,晋阳公主要将我配给杨昭,还要把我们的孩子给杨昭做子女。
我说我不想和杨昭做夫妻,他也是个可怜人,我们不应被这样作弄。
他还是听不见啊。
我有些累了,飘到床上躺下。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疲惫消失了一些。
奇怪,难道鬼也需要睡觉?
我睁开眼,发现魏祁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我身边,他面对着我,呼吸就在我的鼻前。
死了这十几日,我一直都飘在他附近,这是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
我突然意识到,我体力恢复是因为我吸食了他的阳气。
可这样会让他变虚弱。
我飘了出去,天依旧黑,雪依旧在下。
院子角落里二哥正在烧香烛元宝,嘴里还念叨着:“阿蛮,来吃饭。阿祁不愿承认你死了,不给你烧东西,但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熬。”
“我们把天都城都快翻过来了还是不见你,你吃饱穿暖了来给我们报个梦,告诉我们你在哪里,我们去接你。”
我眼泪在眼眶打转,他平日虽也说我太活泼,让魏祁管管我,却也从未责备苛待过我。
现在,他怕我挨饿受冻,还说要去接我。
“二哥,这些东西我收不到,别烧了,回屋去吧。”我对他说。
可他,也听不到啊。
12
天亮了,魏祁要去赴晋阳公主的生辰宴。
房间里,他换上锦衣。
在北地时他大多时候是穿铁甲和素衣,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穿这样好看的锦服。
他生得本就俊美,再着锦衣,又负着赫赫功勋,便是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这样的人物,的确是需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才配得上。
可我还是忍不住抱住他。
他也是我珍爱的人啊。
正在扣腰间玉带的魏祁突然停住,低头看着怀中。
就好像,他感觉到了我。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我跟着他来到宴会上,这生辰宴竟然是摆在露天的,四周有炭火和地龙,就算是冰天雪地也不觉冷,也不知这耗费了多少钱财。
如今各地天灾不断却赋税不减,百姓苦不堪言以致叛军四起。
原以为这次叛军围了天都后皇家贵族会有所收敛,没想到却是变本加厉。
魏祁一出现就引起所有人的瞩目。
女子们含羞带怯地偷看他,世家子弟们纷纷上前与他寒暄。
晋阳公主见他出现也十分欢喜,生辰宴一结束她直接拉着魏祁去了她的宫殿。
魏祁也没拒绝,任凭晋阳公主牵着他的手。
一进寝宫,晋阳公主就将魏祁推倒在床上,她伏在魏祁的胸膛上:“阿祁,今夜陪我好不好?”
魏祁弯唇浅笑:“好啊。”
晋阳公主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却被魏祁按住:“公主不去沐浴么?”
晋阳公主愣了一下:“你嫌我脏?”
魏祁回道:“不是,是今日炭火太重,有些味道。”
晋阳公主闻了闻自己:“好,你同我一起去。”
魏祁瞧着她:“公主,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克制一些比较好,来日方长。”
晋阳公主这才作罢。
待晋阳公主去沐浴,魏祁收了笑,翻身从床上下来。
他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这张柔软的大床。
那日他进来时,我脸上盖着白布就躺在这张床上,甚至今日的床褥锦被,也是我那日躺过的。
我实在是不明白晋阳公主她这是什么嗜好,竟要与魏祁在我死去的床上颠鸾倒凤。
魏祁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待他睁开眼后,他又挨个看了看周围的宫侍。
这些宫侍全都换了人,没有一个是我死的那日在场的,那些人应该都被灭口了吧。
他环顾四周,甚至还打开了晋阳公主的衣橱。
我看见我的贴身小衣被挂在里面。
但我不知道魏祁能不能认出,他好像从没有在意我穿过什么。
不管我是多么精心准备,他总是随手就扯下,一点风情也不懂。
他瞧了一眼后关上柜门。
他果然是没有发现啊。
晋阳公主沐浴完,婀娜地走出来,如雨后的芍药一般娇艳。
“阿祁,我来了。”她从后面抱住魏祁的腰。
魏祁没有转身,他问她:“公主,臣最后问你一次,你是真的从未见过臣的妻子吗?”
晋阳公主眼中狠毒:“没有。”
魏祁笑了笑:“如此,臣就不必顾虑了。”
我不愿再见接下来的事,难受得飘了出去。
可没一会儿,魏祁也走了出来。
不能啊,这时间也太短了吧,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看向殿中,晋阳公主昏睡地躺在床上,与她欢好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我忙移开眼追上魏祁,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
高兴的是他离开了晋阳公主,担心的是明日公主醒来发现他骗了她,会怎样处置他?
可他好像并不在意。
他独自走在长长的宫廊上,廊下摇曳的灯笼映着他的脸。
火光明灭之间,我好像看见他落下一滴泪。
可当风停下时,我又没看到那滴泪珠了。
我想,或许不是泪,和从前一样,只是他睫毛上的雪凝成了水珠。
出了宫后,他并未回魏府,而是转身走向另一条路。
这是那天他送我尸身去给叛军的路,那夜道路两旁挤满了人。
今夜,只有他一人。
唯有落下的雪和那夜一样。
他一直走到当初把我交给叛军的位置才停下,这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我飘到他面前:“是来找我尸身吗?我不在这里了,我在皇宫的冰室。”
有驻扎守卫的军士举着火把走过来向他请安,他问那军士:“火怎么烧起来的?”
军士回道:“叛军降后第二天夜里,存放货物的地方突然起了火,火借着风势把这一片全烧光了,还烧死了一些人,不过死的都是叛军。”
他身形晃了晃:“那些焦尸如今在哪里?”
军士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他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些焦尸,喃喃一声:“都不是。”
我知道他是说这些尸体里没有我。
我觉得他很奇怪,我完好无损时他未认出我,却又能在乌漆嘛黑的焦尸里辨出没有我。
13
一连三日,晋阳公主都未找魏家的麻烦,似乎并未发现那夜与她春宵一度的是别的男子。
魏祁这几日都在军中,不知忙些什么,我没有跟着他,而是待在魏府。
上次吸食他的阳气后我好像上瘾了,后来一靠近他我就恨不得咬穿他的唇,将他吸食殆尽才好。
而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任我吮咬。
所以我尽量离他远一点。
第四日,我正和黑虎玩闹,突然两条红线缚住我的手,将我凌空扯起。
红线扯着我向皇宫的方向飞去。我拼命的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我意识到,今天可能就是我被配冥婚的日子。
黑虎也追着我在大街上跑,吓得百姓以为他是一只疯狗。
它纵身一跃竟咬住了红绳,拼尽全身的力气将我往魏府拖。
或许因为它是黑狗的缘故,我挣不开的红绳被它生生咬断。没了束缚我慌乱地往魏府飘去,可下一刻,一道更粗的红绳紧紧缠住我的脖子。
黑虎又拼命去咬,眼看就要咬断,一个木棒打在它身上,它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狗疯了,快点打死。”百姓们不知真相,木棒一下下重重的砸在黑虎身上。
“黑虎快跑,别管我。”我哭着大喊。
可这只傻狗,它都吐血了,还艰难向我的方向爬行
最后我们越来越远,直至我再也看不见它。
14
我被扯进皇宫,重重地落在一口棺木上。
我看到了棺中的自己,凤冠霞帔,脸上还化了妆容。
“好了,着啦。”一个神婆模样的女子说道。晋阳公主就站在一旁。
“她不肯来么?”晋阳公主问道。
神婆笑道:“不肯来也得来,还没有谁能从老身手里逃走。”
晋阳公主皱了皱眉:“那她会听杨昭的话么?不会逃走吧?”
“老身有法子让她对先驸马爷言听计从。”
神婆将一个写着我名字的草人放在棺木上,又用红线缠在棺木上,再钉上桃木钉子。
我便被束缚在棺木上动弹不得。
晋阳公主看着棺木说道:“徐阿蛮,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能成为本公主的替身,是你的福气。本公主会和魏祁恩爱到老,子子孙孙。”
我挣扎地向她诅咒:“我咒你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不得往生。”
宫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是我的怨气撞了它们。
神婆也被吓了一跳,劝晋阳公主不要再激怒我。
棺木被运出宫,晋阳公主竟还准备了数百人的送亲队伍,一起前往,甚至还有禁军护送。何等的荒谬。
长街旁百姓们都在围观,他们都说公主善良,先前大义救民,现又善待亡夫。
说我好福气,死了还能还和先驸马婚配,享公主的尊荣。
他们不是不知公主享天下供养,却用别人的生命完成她的大义。
他们笑嘻嘻地议论我的尸体,被送到叛军手里后有没有被玷污。
“那些叛军都是下苦力的庄稼汉,就算是公主的侍女在他们眼里也是天仙吧,尸体肯定不会放过。”
“说得对,只是不知那又是何滋味。”
“什么滋味?下次你找具艳尸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血红着眼睛,看着这些嬉笑的脸皮,恨不得撕咬开他们的喉咙,喝光他们的血。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凭冷冽的风吹过我的棺木。
15
突然,车队停了下来,看热闹的人也不笑了,他们齐齐望着长街的尽头。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魏祁骑着马立在那里,身背长弓、手持利剑,铁甲铮铮,杀气重重。
身后还有几十名和他一样的北地军士。这是他们奔赴战场时的装束。
晋阳公主见到他后楞了一下:“魏将军,你不是追杀残余叛军去了吗?”
魏祁并未回答,而是对她说道:“我三岁时祖父就告诉我,大周从前靠公主和亲换取安宁,那些去和亲的公主最后都凄惨而死。所以魏家子弟须谨记,既享天子之恩,就应当让大周无和亲之公主,无入侵之豺狼。五岁时,我第一次见你,祖父告诉我,这就是我们魏家要守护的公主。从此我常伴你身侧,我视你为荣辱,以为你也待我真诚。”
晋阳公主有些心虚:“魏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宫再说吧。”
魏祁不理会,驱马向她一步步走去:“17岁那年你被西赵世子轻薄,我为护你与他争执,结果他自己跌倒撞剑而死,宵小在你父皇面前进谗言,说是我魏家故意挑起两国战事。我祖父为了平事端,自刎于殿前,我姑母魏贤妃自缢寝宫。魏家其他人流放千里,病的病死,战的战死,如今整族只剩30余人。而你不但不澄清真相,还缄默,让人误以为是我杀人。我父亲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百姓安宁就好。
我也想着就如此吧,北地虽荒凉,但自由辽阔,我本打算一辈子留在那里。”
他从未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我总以为是他性子内向,不喜言语。却原来是满腹辛酸,无法言说。
“可你偏偏…… ” 他双目赤红:“偏偏在我为你李家浴血之时,杀了我的阿蛮。”
我的阿蛮?
我怔怔看着他,他是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
晋阳公主连连否认:“我没有!魏将军,你不要听别人胡说。”
我不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能做到满口谎言的?
魏祁盯着她,抬起长剑,指着晋阳公主:“你明明知道她有孕还杀了她,还让我亲手将她送到叛军手里。我魏祁守护你12年,却不知你竟是如此可怖的魔鬼。”
他话音未落禁军纷纷拔出刀剑。
“魏祁你这是要谋逆吗?”
魏祁狠戾一笑:“是又如何?”
这一天魏祁杀了很多很多人,他的剑砍卷后再抢过其他人的剑继续砍。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杀人,和凶残的兽一般,眼中没有生命,只有厮杀。这是他过去那六年战场厮杀的日子。
百姓们尖叫着躲避,养尊处优许久的数百禁军也不是这几十个北地之狼的对手。
晋阳公主也在往宫里逃,她的骑术很好,眼看着就要逃掉。一只利剑穿透她的身体,她从马上跌落下来。是魏祁射出那只箭。
公主还没死,她用力向前爬,魏祁在她身后一步步走向她。他身上全是血,有他的,更多的是别人的。他又连发两只箭,将她的双腿钉在地面,他的箭法一向很好,指哪儿钉哪儿。
曾经,我也让他教我,他也很认真的传授过我。
可他认真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动,他扶着我的腰,抬着我的手,低头教我怎么发力的时候,我趁机亲了他一下。
他会挡着我的唇:“别闹。”
我不依,又悄悄地闹,最后他忍无可忍的将我扛走。
那个夏天,我还是没有学会射箭。
16
晋阳公主爬不动了,伏在地上痛苦的哀叫。
魏祁走到晋阳公主面前蹲下,晋阳公主哭着向他摇头:“阿祁,我也是被人陷害,你要相信我。”
“被人陷害?”魏祁冷笑起来:“阿蛮被你勒死,你哭着说她是你的侍女,说她代你而死,我可是亲耳听见的,谁害你?”
“你将她的衣衫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连她的贴身之物都认不出?”
“你只不过在炫耀。李长欢,你就是个疯子。”
晋阳公主握住他的手:“是,我是疯子。阿祁,看在我们三日欢爱的份上放了我,或者让我做你的阿蛮,我会比她更听话,更讨你欢喜,我可以为你生很多孩子。”
魏祁将手抽出来,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么喜欢我,难道就感觉不出过去几天那个男人不是我吗?”
晋阳公主怔住了:“不是你?”
魏祁用弓弦勒住她修长的脖颈,说:“是一个叛军,你最瞧不起也最憎恨的叛军。”
晋阳公主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似乎终于知道他是真的要杀她,立刻喊到:“你不能杀我,我是大周的公主,你以下犯上,我父皇会灭你九族。”
“灭我九族?”魏祁笑了起来,眼中全是泪:“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的九族已经被你们杀没了。还有,你没发现吗?都这么久了,却没一个人来救你。”
晋阳公主四下看了看,百姓早就跑光了。那些保护他的禁军,要么死了,要么逃了。
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血腥的味道。
她终于惊恐起来,求饶道:“阿祁,求你不要杀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 ”她闷哼一生,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插着一把匕首,是魏祁握着的。
“这是为我死去的孩子,” 他说着用力将刀又递进几分,晋阳公主痛苦地睁大眼睛,
然后他转动弓弦说道:“这是为我死去的妻子。”
他绞死了她,就像她当初用白绫生生勒死了我。
17
魏祁松了弓弦,晋阳公主倒在地上,脖子断开,血慢慢不留了。
他杀了公主的确会被灭九族的,就算他的九族只剩下一点点。
“傻子!” 我哭着说。
他抓了一把雪将手擦干净,然后向我的棺椁走来。
“走啊,快走!回北地去,再迟就走不了了!” 我大声对他喊道。
可他听不见啊。
他走到我身边,割断那些红绳,拔出草人上的桃木钉,我终于得了自由。
他推开棺盖,我的身体终于出现在他眼睛里。
他看着我,并没有掉眼泪,我以为他会哭的。可他好平静啊,平静的和往常一样。
他将我抱了出来,扯掉我身上的红嫁衣和满头的珠翠,擦掉我的胭脂和口脂,抱着我一步一步向魏府走去。
回去的路上我还看到了黑虎,这只傻傻的狗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眼睛还睁着呢。
魏祁停下脚步,让人将黑虎的尸体也一并带了回去。
他将我的尸体放在床上,灭了所有的炭火,否则我的尸体会很快坏掉。
然后他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长长久久的看着我。
就如同他第一次看到我的那一天,可惜我已经不在了。
我胆战心惊地以为禁军会上门来抓他,没想到却等来阿父登基为皇的消息。
魏家真的谋逆了。
风雨飘摇的李家王朝被他流放的守护者推倒,大周一夜之间换了主人。
二哥回来的时候,魏祁还坐在那里。
“阿蛮终于回来啦!”二哥哭了,起初只是抹眼泪,后面哭得很大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真的为我伤心。
可魏祁还是那个模样,甚至还能和别人搭话。
我之前还是觉得他是喜欢我的,可现在我又不确定了。
我有些失落,我其实想看他为我哭的。哪怕只是一滴泪。
18
春天来的时候,阿父封二哥为太子,魏祁是亲王。
而我是魏祁的正妃,也要准备下葬了。
但奇怪的是,我以为我的尸身下葬后,我就会去轮回转世。
那时我已经在魏府停尸一个多月,阿父下旨让魏祁埋葬了我。
下葬那天,我飘荡到天上,俯瞰这中州的春天。的确如魏祁所说,草木漫发、春山可望、美的让人留恋。
我还看到我的墓碑上写着平朝宁王徐氏映真之墓。
是魏祁的笔记,原来他还记得我曾让他帮我取一个名字。现在我终于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徐映真。
“魏祁,这名字可有何典故?” 我问他,他自然还是听不见。
“没有典故也不打紧,我很喜欢。” 我笑着对他说。
最后我抱住他,克制想要吮咬吸食他阳气的冲动,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当作告别。
即便万般不舍,他才24岁,他还拥有他的人生。
他的睫毛动了动,垂着眼眸像是看着我,就像知道我在对他做什么。
我纳闷的看着他,却也瞧不出结果。
然后我等着消散,可我看到墓门都封了,而我还在。在墓里呆了一段时日后,我还是如此。
我有些慌了,入土为安后还不入轮回,以后可是要变成煞的。
到时候来个除煞的天师,我肯定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19
于是我又飘出墓室回到天都,凑巧碰到另一个女鬼魂。
我问她为什么也没入轮回,她指了指一个卖首饰的女子笑道:“这是我女儿,我死了三年了,因为他一直记挂着我成了执念,所以我被困住走不了。”
我想我大概也是如此。我飘回魏祁身边。
也许是他,可他正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身前烹煮着茶,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虽然我希望他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可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心酸的。
我才下葬不到月余,他就忘了我了。
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一朵落花,拂过他的脸。
然后我听见他说:“阿蛮,别闹。”
我疑惑,我没有闹他呀。
他也睁开眼睛,看到闹他的是一朵凋谢的花,不是我。他怔了怔,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吓坏了,他受再重的伤时也没这么吐过血。
我慌手慌脚地想帮她,可是手也只是徒劳的穿过他的身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二哥正好这时来了,忙扶住他让人传御医。
“二哥我后悔了,我不该带阿蛮回天都的。”魏祁说道。
二哥安慰道:“阿祁,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
阿祁眼中淌泪,泪融着血一起落下:“不,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
他说他不该心软,不该我求着他就答应我,不该以为不让我出门,就不会招来是非。
不该那天早上没有好好吃完我做的包子就走。
他说早知如此,那三年的时光,他不应该因为防着探子而冷落我,说他应陪我去骑马、去拜神山,好好的和我生儿育女,在北地平静地过完一辈子。
他说他更恨自己站在我的尸身前,却没认出我,还把我和孩子亲手送到叛军手里。
他惨然道:“她若有魂魄,见到我对她做这样的事,会是怎样的绝望和伤心……”
我对他说:“伤心是有的,但我并未怨恨过你,你也是不知情啊!”
他听不见。
我也终于知道他的执念真的是我,执念到一朵花落下也误以为是我。
他的平静并不是真的平静,只是无法言说,最后困住了我,也杀死了他自己。
20
后来他病了很久,身体康复后他就上了战场。
阿父和二哥都不让他去的,可他还是去了。
三年时间里,他灭了西赵、南越,将敕勒赶到北地之北,让平朝成为这天下之主。
我也随着他四处飘荡,累了就抱着他,咬着他的唇吸食阳气。
我也不敢多食,最多三口。
他也从未察觉,但是有和尚好心提醒他可能被女鬼缠上,且女鬼正在吸食他的阳气,说不定还会要他的阳元,那时候他会死的。
他来了兴趣,问道:“哦,是怎么个要法?”
和尚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他又威胁人家,若再妖言惑众就砸了他们寺庙。
于是便无人敢再提了。
第四年春,阿父病重,他不得不快马回天都。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一个孕妇在路边乞讨。
他下了马,给了孕妇水、食物和钱财。孕妇还要他身上的大氅,他也没有犹豫的解了给她,可孕妇却趁机刺了他一刀。
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伤口,但刀上有剧毒。
我不知道是谁要杀他,他回去的路线只有阿父和二哥知道。
随从们将他送到城里最好的医馆,可大夫却摇了摇头。
他却笑着说无事,说他这一生已经够了。
最后,他问大夫:“阿翁,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吗?”
大夫慈爱的回道:“有的,每个人都有魂魄,都能入轮回。”
他笑了笑:“我也觉得有,我常感觉我的妻子就在我身边,虽然她从不入我的梦。不过我觉得她好像来接我了,我看到她,她就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
我震惊地看着他,因为我的确正握着他的手,然后我看到他的目光又对视上了我。
他也楞了一下又温柔笑道:“阿蛮,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我哭了起来:“你快回去,你不应该看到我的。”
他起身抱住我:“我不回去了,我本就多活了七年,你忘了,那是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就死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能和我说话,那个人还是他。
他安慰我说他一直感觉我就在他身边,可我总不出现,哪怕是梦也没有。
他知道他在被鬼魂吸食,但他从不让天师净身,他怕万一鬼魂是我而被伤到。
他向我道歉说那天没认出我是他的错,这是他一生的痛。
“阿蛮,以后我再也不会认不出你。”他说。
我点了点头:“那就勉为其难地再相信你一次。”
他笑着,眼中却有泪,低头吻我。
我也抱着他,但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究竟有没有曾把我当作过晋阳公主。”
他看着我的眼睛回道:“从没有过,我一开始的确只是想着和你遵从父母之命过日子,但是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对你想要更多,虽然命运捉弄,还好没有错过。”
我在他眼睛里看到我还是从前的阿蛮模样。
21
医馆从我们身边消失,有哗啦啦的河水流淌而过。
河边趴着一只黑狗,见到我们立刻爬起来,尾巴就快摇断地跑过来。
是黑虎。
这只傻狗,竟然也等了我们这么久。
我和魏祁一起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两人一个向前走去。
悠哉游哉,聊复尔耳。